在世纪之交的新诗大讨论中,诗人邹静之以另一种方式揭示出诗坛的文化症结所在。原来文学和教育同为文化环境的缩影之一,当诗人从他上小学的女儿身上发现了问题时,也就在无意中绽露了现今诗意的流失渠道。如今在语文与文学之间,竟然隔着一道险峻的“分水岭”。质疑语文教学居然是由诗人来开始,这本身便是意味深长的。在某种意义上,我们正在聆听一场作家与教师的对话:一方深知诗无达诂,一方强调标准答案;一方主张自由想象,一方制造儿童八股;一方注重审美教育,一方坚持死记硬背……这场对话的潜台词在于,是保护一代青少年的创造性潜能,还是维持语文课堂上死板僵化的填鸭式教育。若要沟通语文与文学的隔阂,我看解决问题的关键,还在于从美育入手来改善语文教学。因为美育是重塑“国民性”的重要手段。
一个民族要摆脱落后的悲剧命运,首先得改变自己悲剧性的文化人格;一个民族要自己站起来,全凭本身的聪明才智。为什么在商战中没有创意的经营者往往去搞假冒伪劣?这是因为他所能够拍卖的,也仅仅剩下了自己的人格。要培养出富于创造性想象的人才,“人类灵魂工程师”便不应带有工程学家的精确与刻板,反而需要活泼泼的灵感——让青少年以一种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性的方式去进入社会角色。这样一来便成就了带有弹性的文化人格,那可塑性,正是跨世纪人才所迫切需要的。其实孩子们的文化心态,本来是最富于幻想能力的;可是古板僵化的教育方式,又往往是从童年开始束缚人们的个性。为了躲开那些误人子弟的中学教师,高考的竞争分明早已延伸为对重点中学的争夺战。这个事实的悲剧性恰恰在于,孩子们身经百考之后,也就深知“标准答案”至高无上,渐渐适应了那个“优等生”的模子;而教育本是一个系统工程,若不依照模式成型,便很难通过成品合格的检验关口。结果是这一代人为了文凭,宁可低能,也要高分——那一颗颗死记硬背的心灵,便有如穿上现代衣饰的木乃伊,已忘了如何想象,如何创造……然而毕业后,人们又对他们说:“我们需要你的灵感!”到了这时候,孩子们已经有许多年不会做梦了。为了升学,他们抵押了自己的未来。诗意就这样流失了,于是许多青少年远离了文学,而语文课则变得令人生厌。纵然有一些儿童文学作家,确实为他们带来了真实的情感与丰富的想象,但是浮沉于题海中的青少年,又拥有多少阅读时间?尽管图书市场比起70年代来是如此的琳琅满目,学生读过的文学作品却比不上自己的上一代人。
就学生而论,作文课是其沟通语文与文学的桥梁。作家的写作,不外感悟人生、形象思维、文字表达这三段功夫。若能把应试教育转向素质教育,十几岁的孩子理应学会观察与表达,从而进入真实的交流语境;总不该目中无人、心中无事、口中无词。若能注重美育,学生要掌握书面语也绝非天大的难事。课文本是作文的范本,但是现今的读课文法直如焚琴煮鹤,竟然不去领会文学的艺术美之所在,而如病理解剖一般,把文学艺术变成残砖断瓦,实在是愚不可及。陶冶灵性要从青少年停止学舌开始,信非虚言。
因为诗意与独立思考同在。